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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行了很好的安葬,而且还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西门一号”。
发现我不在试验现场,秦天派人将我从僻静的休息室找了过去。一进那鲜血横流的实验室,我就感觉到窒息。
他们正在进行的,是活体解剖。
那些老鼠被他们用钉子钉在试验台上,然后剖开肚子,挖出肠子,对他们吃了些什么,吃了多少,哪些东西先消化,哪些东西又不容易消化……,进行分析。有一只老鼠甚至被他们拔干净了身上的毛,因为据说是给他们吃了一种什么药,那药可以让他们患上皮肤病,这种病奇痒难耐,老鼠们一旦得了这种病,就只能通过彼此间的撕咬,才能够止痒。而且这种病据说可以在老鼠们中间引起大量的感染,秦天曾经非常得意地宣告说,这种病,如果一旦在老鼠间大面积流行了,就会让他们整体失去健康,如果一个物种失去生命的活力,那么距离他们消亡的时间也就不远了。这只被褪去了毛的老鼠躺在试验台上,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的身上全是伤痕,一道道口子,往外渗着血珠。
我在里面站了一会儿,就感到头晕脑胀,胸口憋闷,最后瘫软在地上。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上午的试验已经结束了。
对于我的表现,他们都感到既失望又可笑。
还说什么“转世灵猫”呢,杀死几只老鼠都吓成了这样。我听见有人嗤笑说。
你是怎么回事?秦天问我。
我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近段时间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吧。我说。
你分明是害怕了,恐惧了。秦天冷笑道,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不干这个?
我说不。
那就好,下午接着开始吧。秦天说,希望你别让大家失望。
下午我上了试验台,杀死了两只老鼠。当鲜血涂满双手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突然就镇静了下来,我不再惊惧不安了。
在离开实验室的时候,我想进到搁老鼠笼子的那间库房里去,想再次打开窗户,从那里放几笼子的老鼠出去,让他们重获自由,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实验室已经察觉到有老鼠不见了,正在再次清点数目。
拖着疲惫的双腿,我像街头上那只走在我身后的似乎遭遇了重创的瘸腿的癞皮狗一样,跌跌撞撞,摇摇晃晃,花了好长的时间,我才回到家里。
那天晚上的前半夜里,我一直恶梦不断。我梦见天空中凝重的云层涌动着,仿佛暗红色的火焰,地上红色的水流奔涌,我身处其中,艰难地挣扎着,我企图要寻找到可以依靠的东西,哪怕是抓住一根救命的草茎,但是四下里却是红色一片,浪涛翻卷着,暗无天日。我梦见跌入一个深渊里,求生的欲望和即将毁灭恐惧让我窒息。我梦见了我的祖母,还有黄眉毛,还有我的母亲,我的父亲,以及我父亲的那个瘸子兄长,他们站在我的面前,一个个露着怪异的笑容。当我正要喊叫他们的时候,他们却突然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我像一个被遗弃了的孩子,大声啼哭起来,但是让我惊悸的是,我的哭泣竟然没有声音。我还梦见了秦天、梦见了丫丫和西门,还有我的师傅,那个资深的老捕鼠员,他们正襟危坐着,脸上都没有表情,他们看着我。——我心里一紧,马上垂眼看自己,我不是一只老鼠,而是道貌岸然的人。我以为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他们面前,但是他们的眼睛都是冰凉的,泛着金属的光泽,那些光泽像刀子一样,轻易地就将我刺穿了。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我,这么坐着,而且居然都坐到了一起,而且都一样的表情,都一样的目光。我猛然醒悟,原来这是一场审判,而我,就是他们的被审判者。我即将建立起来的从容和坦荡瞬间即逝,我刚才还伟岸的人的身躯,在这些审判者的目光下,就像遭遇洪水的松软的土堤,呼啦一声就垮塌了。当我再看自己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只哆嗦着双腿的委琐的老鼠了。我看见他们一起站起来,然后一起走到我的跟前,他们巨大的身躯就像铜墙铁壁,将我紧紧地包围着,他们猛然间大笑起来,一起抬起脚,向我踩过来……
后半夜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入睡了。我的头疼得像是就要迸裂开了,我还发着烧,身体就像被拆去了骨头,疼痛无力。我不敢睁开眼睛,因为我所看见的那些东西会立即恢复生命,他们会展开他无形的翅膀,或迈开他们的双腿,围绕着我奔跑和飞翔,越来越快,直到我的眼睛跟不上它们的速度,晕眩得直想呕吐。
到第二日凌晨的时候,我才从那痛苦不堪的症状中解脱出来。一夜与恶梦和病疼挣扎,我困倦得非常厉害,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这一觉睡到了什么时候,当我一身汗水淋淋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在我的这间昏暗而且狭小的屋子里,全是老鼠,地上,那张矮小的桌子上,以及我的床沿上,到处都是。他们瞪着花椒粒儿似的小眼珠,焦急而且热切地等待着我醒来。
见了我醒过来,老鼠们一起兴奋地叫起来。
我也大叫起来,拣起床下的鞋子,向这些老鼠们扔过去,然后跳下床,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边寻找着棍棒之类的东西,对他们进行驱赶。
老鼠们失望地离开了。
最后离开的大耳朵,他还带着黑鼻头,他们歉疚不安地看着我。
你们走吧!我说。
他们茫然地看着我。
我愤怒吼叫道,你们快点滚开,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要是再看见你们,我就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大耳朵和黑鼻头相互看了看,一晃身子,从一个墙缝里钻了出去。
我已经是人了,我不再和你们一样了!自古人鼠不两立!别再让我看见你们,你们这些肮脏的老鼠!我叫喊着,突然感到脸上冰凉,一抹,全是泪水。
18、
我见到丫丫的时候,她面容枯槁,表情呆滞,眼睛深陷着,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犹如一只吃了毒药的处在绝望境地的濒死的老鼠。
那些天,秦天少有到捕鼠局,也没有参加试验,一次我在捕鼠局楼梯口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头发不知怎么花白了,而且额头上的皱纹突然多了起来,深刻了起来。再者,就是他的神色不宁,总感觉到有些慌乱。大家的猜测中,都以为是他生了什么病,或者是因为一件什么忧烦的事情在焦虑,最合理的解释,自然是他和西门之间的斗争现在发生了不可预测的变化。
当时听见通知我去秦天办公室,我还以为是因为老鼠失踪的事情,他要盘问我,或者已经掌握了足够证据,将要对我进行处置。但是见到他的时候,我就马上预料到,是丫丫出了事情。
秦天给我让了坐,还给我沏了杯茶,我没有喝茶的习惯,但是还是浅浅的喝了一口。
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能够保守吗?秦天深深陷卧在他的那把皮质的阔大的椅子里,看着我。
我端起茶杯,却没有要喝的意思,这样子只是为了掩饰我心里的不安。对于秦天的这句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我不知道他将会给我一个什么样子的秘密,这个秘密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吗?如果除我之外,还有人知道的话,那么我的这个保守,又将会承担多少份的风险呢?而且可以断定,秦天如此慎重地跟我说话,那么这个秘密,将非同一般。在我内心深处,对于秦天,始终有一种无法遏止也无法解除的惧怕心理。
我,我……不知道。我说。
你说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不能够保守,还是能够?秦天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鼓足勇气说,能够。
如果我把你当作心腹,你会对我保持绝对的忠诚吗?秦天的眼睛利剑似的刺在我的身上。
我说,能够。
你会用你的生命和你祖先的尊严向我起誓,你永远不会背叛我吗?秦天那眼睛明晃晃地让我如坐针毡。
我说,我,我……起誓。
你起誓!秦天说。
我,我……起誓,我以我的生命和祖先的尊严起誓,永远不会背叛您!我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哆嗦起来,身上汗流如注。
我曾经跟你说过,希望你能够帮助我。秦天从椅子上坐起来,那利剑般的目光也变得温和起来。
我说,您说吧。
都是西门那个混蛋啊,那个该死的家伙啊!秦天叹息一声,说,丫丫被他暗算了。
我想,秦天所说的丫丫被暗算,大概就是被抛弃吧,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在和西门的交往中,西门是极少提到丫丫的,有时候说起她,也都是很敷衍的口气,就像不经意提起一个普通的街坊似的。这让我感到奇怪,我也曾经恋爱过,我想恋爱中的人和恋爱中的老鼠并没有什么分别吧,他们都会牵挂着心爱的人,比如说我恋爱中的那些日子吧,我在睡觉的时候会经常梦见黄眉毛,不论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只要一想起她,就会浑身充满力气,就算在那霉烂了似的雨天,也会感觉到灿烂阳光,而且最喜欢的,就是在一些聊天的场合中,把所有的事物尽可能地和她联系起来,提及她,不厌倦地念叨她的名字。——我祖母曾经有一句很经典的话语,她说,如果你经常在说话的时候提起谁谁的名字,那么那个人,你不是爱上他了,就是恨他了。因此西门的表现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这和我曾经偷窥到的他对丫丫的柔情蜜意是多么的不符啊,我也由此断定,丫丫和西门是没有好结果的,西门如果不是在丫丫的身上贪恋一时之欢,就是另有所图。
我也惊讶秦天的懊恼与愤恨,他不是极力要阻止丫丫和西门的交往么?不管是丫丫被西门抛弃,还是怎么的,总归是两人断了关系,这不正是他努力想要的结果么?
我想,肯定是丫丫深陷于被抛弃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了。
秦天愤恨不已地说,我说了,西门那个该死的家伙为了将我这颗眼中钉肉中刺拔掉,他什么卑鄙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