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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觉,我真的知道你对她……”
“吃药吧,赶紧先吃药,我再去唤大夫来。”文字觉截住他的话,不让他再多说任何会教自己觉得难堪的事。
朋友妻,不可欺……然,他对利悉的未婚妻有几分遐想……简直是天地不容!
更可怕的是,利悉居然发现了……要他拿什么颜面来面对利悉?
“不用了,我知道来不及了……”
“浑话!什么叫做来不及了?”文字觉恼火地瞪着利悉。“你等我,我去找京城的名医来,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你。”
“字觉,你待我真好,能把九娘托付给你,我死而无憾……”尽管面黄肌瘦,利悉依旧勾出笑。
“我不想听这种浑话,你给我活下去,你与我一同上京赴考的,倘若你在这儿出了什么差错,你要我用什么颜面面对九娘?”倘若利悉真撒手就走,岂不是等于要逼他去死!?
“此生有你这有情有义的挚友,有九娘那般深情的娘子,足矣……”话落,利悉扬起满足的笑意,缓缓地合上眼。
文字觉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微颤的大手抚过他的颊。
“利悉?”别吓他……不过是风寒罢了,怎么会……
登时,外头响起阵阵刺耳的爆竹声,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拉开嗓门唤着:“文字觉高中进士,利悉高中进士……”
后头到底还喊了谁的名字,对文字觉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了。
利悉用不着了,他也用不着了。
“富贵于我如浮云……”人都走了,官爵富贵算什么?
知己啊……他文字觉失去了待自己如此宽容的知己和敌手,这一辈子,再也找
不着像利悉这般的人了……他羞愧得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
城南郊外,一整片的墓园,外头环绕上一整圈粉绽的杏树,一旁清溪流过,两旁还垂放着杨柳。
雨依旧下着,漾起淡淡的一片薄雾,教这墓园瞧来有几分迷蒙,但也教环绕四周的翠绿嫣红更加清新。
“利悉,你家那婆娘真狠。”
在一座墓前,文字觉打了两把油伞,一把倚靠在墓碑上头,一把则撑在身后;墓前搁了两瓶上好的酒、几碟小菜,还有一把焦琴。
而他,虽是剃去了下巴的胡髭,但一头檀木似的黑发却只是简单的束起,身上一袭简单布衣,脚下穿着油靴,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子弟,远远瞧来,就像是一般百姓。
“不过是捉弄了她一下,她竞给我个肘击,撞得我肚子红上一整片,八成都瘀青了……”文字觉抱怨般地道:“你不信?我给你瞧瞧,看我是不是在诓你!”
倏地,文字觉真掀开衣袍,露出一大片瘀红的腹部。
“笑?你还笑?啐……”他不由得也仰头大笑起来。
墓园里空无一人,唯有他,而他正在利悉的墓前同他聊家常,说起话来疯疯癫癫,如同外头传的;文家大少奇Qisuu。сom书自从考上进士之后就疯了。
“利悉,你别笑了……”狠狠地灌上一口酒,文字觉有些乏力地靠在碑石上头。
“我不成的,我真的不成……别把她托付给我,我沾不上她的身,只会教她蹉跎了青春……她的年纪二十有四,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倘若再不出阁,就真没人要她了……”
他敛下几分迷蒙的眼直瞪着墓碑。
“利悉,你别光只是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哪……”文字觉无奈地勾起笑,狂放的笑声里头带着些许的沧桑,不复以往的轻狂。“我呀……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知要怎么对待她了。”
一口饮尽手里的酒,带着几分醉意的黑眸直瞪着冰冷的墓碑,他不禁苦笑,拿着酒瓶直指着墓碑。
“你呀,就这么撒手便走,留下这烂摊子给我,可真是教我苦恼极了。”
想靠近不能靠近,想疏远却又疏远不得,利悉潇洒便走,可却是教他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一忍便是九年。
“混蛋东西,谁是烂摊子,又是谁要你承接这烂摊子来着?”
冷不防地,身后响起一阵娇斥声,文字觉尚未回头,耳朵早已让人狠狠地拧起,不用说,他自然知道是谁。
“九娘……”文字觉无奈低喃。
这些年,他的耳朵教她给拧得快掉了,她若再不手下留情,说不准这耳朵真教她给拧下。
“你倒给我说清楚。”夏九娘没好气地道,纤指没放松的打算。
好大的胆子,居然背着她,跑到利悉墓前诉苦。
啐,谁是烂摊子?他未免把她夏九娘给瞧得太扁了?
“说什么呀……”文字觉探手往身后一抓,孰知这一回没抓着她的人。
“哼,你以为我会笨得再上第二次当吗?”她夏九娘是何等人物!岂会笨得再上第二次当。
“我可没料到你有这般聪颖呢!”文字觉扬起笑意,慵懒中带了点疯癫。
没偷着半点温存也罢,至少没再教她紧拧着耳朵不放。
“啐。”夏九娘不忘踹他一脚。
“唉……”他吃疼地往前一趴,双手环上墓碑,哭诉道:“利悉啊,你瞧瞧,你那婆娘是这般对待我的……”
“你在利悉墓前胡说什么?”她没好气地推开他,在墓前摆上祭拜牲礼。
“我同他说,你的年岁不小了,偏又不出阁,再搁着不出阁,真是要成了老姑娘了。”他侧眼笑睨着她。
“我成了老姑娘,又干你的事了。”她恼火地探手又往他的腿上一拍。
“端庄点,别让利悉见笑,他若是地下有知,瞧见你这泼辣模样,他会哭的,你知道他向来爱哭。”
“你倒是比我心疼他。”她低喃道。
哼,他倒是把利悉的性子给摸得如此透彻。
“他是我的知己啊,空前绝后、独一无二。”
夏九娘侧眼瞧向他,见他向来迷蒙的黑眸难得清醒地噙笑看着墓碑,不知怎地,一股醋意爬上心头。
然,再把眼移到墓碑上头,她不禁愧疚得难以相对。
倘若可以,她不想祭拜利悉,但她不能;基于道义,基于曾经是利悉未婚妻的身分,她没道理不走这一趟,而且……她可以拿此为由邀他同行……
多无耻!说穿了,自己的心思竟是这般深沉。
不想承认也不成……在利悉介绍文字觉同她相识之后,她便已深深地恋上他,但……为何最后会是这种下场?
她还来不及和利悉解除婚约,利悉便走了,而文字觉也变了。
以往她总赚他八股过头,但现下的他则是放肆过头,像只脱缰野马,无人管束得了他。
像是要弥补以往不曾有过的荒唐,他夜夜笙歌达旦、酒食征逐,甚至还开过几场赏酒宴,还自摘月楼里聘来几名舞伶作陪;这些全都是他以往不会做的事,但在利悉走后,他像是变了个人,像极了利悉,但却又不是利悉。
利悉的死像是导火线,教他以往束守于礼教的心给解放开来,解放的太过彻底,才衍生今日的颓废荒诞。
倘若她不去访文字觉,他是不会主动去找她的,偶有几次因为利悉的交代,他会特地上花满阁寻她,但……通常一见面他便是大口喝酒,喝得没完没了,最后落得教人拾回的下场。
实际上,文字觉和她根本交谈不上几句话,就算真是有交谈,谈的也都是利悉。
谈利悉的卓尔不群、放荡不羁、情深义重……她当然知道利悉的好,但……说她不守妇道也好、说她败德也罢,她不过是想要同文字觉聊聊两人之间的事,而他却总是刻意地闪避。
不知道是不是他已意会了她的情,碍于利悉,遂不敢同她表情;抑或者是他根本对她无意,遂不忍心伤害她?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和利悉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说起来……依利悉对她的疼爱,该不会是如此才对,但若只是文字觉对利悉单方面的想法,这……似乎也不无可能。
※※※※※※※※※
“你在想什么?”
夏九娘一抬眼,便见著文字觉一张惑人心魂的俊颜出现在眼前,不禁啊了一声,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就连握在手中的伞都掉落在地。
“你见鬼啦?”文字觉没好气地说,不忘替她捡起伞。
“你才见鬼,无端端地凑得这般近做什么?”夏九娘心虚地低斥着,冰凉的小手忙抚上发烫的脸。
“是你自个儿不知道神游上哪儿去,我不过是好心地唤你一声。”文字觉接着戏谑道:“都过了九年,你该不会还打算要同利悉一道走吧?”
“你胡扯什么?”夏九娘拾眼怒瞪着他。
她何时想过要同利悉一道走了?当年得知利悉的死讯,她难过的是,她还未来得及同他把话说清楚,就因为当初没把话给说清楚,才会教她现下落进了这般尴尬的境地里。
她知道自个儿不该爱上夫婿的莫逆之交,但感情这档子事,岂能由着她?
恋上就是恋上了,要她欺骗自个儿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做不到!但就因为利悉,遂她现下什么都不能同他说。
“说说罢了,这般认真?”文字觉无所谓的笑着。
都已过了九年,夏九娘也差不多释怀了吧?
“啐。”她恼火地啐他一口,迳自点起香来插在坟前,才又开口道:“你来作啥?你不是说你困得很,不是说这种天气正好眠?”
她特地去接他,他不来;她准备好牲礼前来,他偏已在这儿。他到底想怎么着?或者他只不过是不想要同她一道出门?
不只是今年而已,打从前些年前便是如此。
避嫌吗?避什么嫌?死八股!
“狼心狗肺,你都端出来骂了,倘若我再不来,岂不是要再加上无情无义一桩罪名?”文字觉冷哂道。
“哼。”夏九娘扁起嘴别过眼。
他何时在意过了?他的耳朵不就是长在心里,听不到他人的闲言闲语?
说不定,他是想要独自到利悉墓前同他说个痛快,说不定,他还嫌她碍手碍脚哩。
说穿了,她根本就比不上利悉。
啐,同自个儿死去的未婚夫一道比较,岂不是显得她万分愚蠢?
背着不贞的罪名已经是天地不容了,倘若她连这种事都要在心里计较的话,岂不是要人神共愤了。
“我都来了,你还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