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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局面,星靥已经困到无已复加了,可还不得不强撑着坐在离御榻最远的角落里,咬牙不让自己睡着。黄纛大车行驶时微微晃动,象只摇篮,哄得里头的人昏昏欲睡,偏偏海枭獍的精神却好得吓人,从早晨离开京城直到现在,一直坐在棋盘边摆放棋子,毫不厌倦的样子。
星靥用力拧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是没过多一会儿困劲还是汹涌而来,让她无力抵抗。
“京城距威宁州八百里路程,照现在的速度最少还有两天才能到。”海枭獍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句,星靥抬头看过去,他正专注看着书,手里拈颗黑子,犹豫再三,放在了棋盘上某处,似乎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可是接下来再按谱摆放几颗棋子之后,北遥国君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绝妙好棋,这一招明修栈道把我都给蒙过去了!”
星靥听出了他刚才那句话的话外之音,垂头想了想,扯过一条轻软的薄被,一翻身躺在地下,和衣而睡。
人就是这么奇怪,刚才困得半死不能睡,现在终于躺了下来,困意却也随着马车的摇晃一点一点消失,维持着面向车壁的姿势躺了很久,星靥觉得全身都累,她听着棋子敲击在棋盘上的声音,悄悄地翻了个身。
“睡不着吗?”海枭獍听见了她的动作和始终没有平稳下来的呼吸,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声,星靥又躺了一会儿,索性坐了起来。海枭獍落下一子,思忖良久,琢磨着这一步棋的用意,用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敲了两下:“茶凉了,续水去。”
星靥长吁一口气,爬起来拎起放在暖桶里的水壶给杯子里续上点水,海枭獍伸手端起抿了一口,眼睛始终盯在棋盘上:“把窗帘拉起来,透透气。”
车窗上垂着细密竹丝编的帘子,拉动系绳将竹帘卷起。窗外的天空群星灿烂,夏夜里一条银河如涉如流,蜿蜒流过漆黑夜空。星空下是整齐列队前进的队伍,一枚枚雪亮的刀戟尖反射着月光,闪动成一片森冷的森林。
“第一次上战场?”
星靥侧回头嗯了一声:“第一次。”
“怕吗?”
星靥顿了顿:“不怕。”
海枭獍朗声而笑:“在我身边,没人伤得了你,不用怕。”
星靥跪着趴在车窗上,定定地看着外头飘动的旗幡。海枭獍的战旗火红色,上绣一只仰首而啸的黑狼,威风凛凛张开血盆大口,准备着要吞噬一切。同样的风先是吹拂起一面面狼旗,再撩弄过她的发丝,吹走车里的燠热。
黑夜与白天之间的交替是个很短的过程,从东方天际出现启明星到第一缕阳光冲破黑暗,当中的时间仿佛只有一眨眼。旷野上有薄雾,阳光穿透枪林戟阵照在星靥的脸上,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黄纛大车车窗不甚宽大,只比星靥瘦弱的身体宽一点,象只画框,框出一幅长发拂动的背影。初出的阳光是金黄色,满满地镶在星靥身边,模糊了她的轮廓,不时有闪亮的光点闪烁起,象是夷世不可逢的长梦里响起了轻唤声,唤响一个很久没有人唤过的名字,车内的海枭獍静静听着,依稀看见一个红衣乌发的女孩子歪着头对他说道:“海枭獍,你的名字真难听,不如我给你重新起个名字吧……从今天起你就叫孛日帖赤那,意思就是苍青色的狼,好听吗?”
他的睫毛动了动,孛日帖赤那,苍狼,真好听……
红色的裙子转成了草原上最美丽的鲜花,她一边转一边大声地笑:“我的名字叫舒诺,也不好听,你就叫我乌兰吧。乌兰是红色的意思,我最喜欢红色,象火,多暖和!”
乌兰……他的火焰……
北遥国君俊美的脸上表情十分凝重,手指间拈着的一颗白色棋子过了很久才轻轻地放在棋盘上,这一步落下后,一条白色大龙终于做成,白棋看似落后的局势一息之间被彻底扳回,黑棋无论怎么冲突也无力回天。棋谱上这也是记载的最后一步,此后,执黑棋的人应该就投子认负了。
海枭獍轻抿嘴角露出笑容,伸手将棋局搅乱,这万里江山就是他手中的一局棋,且看他如何捭合纵横,如何跃马凭缰。
急景流年都一瞬
第五十三章
海枭獍亲属的卫队共有两支,左营赤霄,右营巨阙,每营一万五千人,出征时都紧紧跟随在御驾之侧,赤霄的红色臂章、巨阙的蓝色臂章是所有北遥军人梦想的最荣耀,两营三万名骁勇战士历经过最残酷的血火战场,誓用生命护卫他们的君王。
北遥人崇尚光明,日出时灿烂喷礡的壮阔景象让所有男儿心中的志向更加高远。海枭獍步出车厢,站在黄纛大车的车辕上手扶车栏向着东方眺望。
赤霄营与巨阙营分由杜嶷、乌承瑛两将率领,坐在马背上看见皇上的身影,杜、乌二将同时打马过来,跳下马背向皇上请安。海枭獍虚抬手笑道:“甲胄在身不必行礼,起来吧。”
杜嶷站了起来,乌承瑛却还是弓起左膝跪倒在地,向海枭獍行了一礼,跟在二将身后的数名亲兵立刻彼此对视一眼,赤霄营杜嶷的手下个个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以示对乌承瑛这种做法的不屑。乌承瑛听到了这低低的几声冷哼并不以为意,站起来拱手对海枭獍说道:“皇上,两日后便可抵达威宁州,我们巨阙营上下盼这一仗已经盼了很久了!”
杜嶷绝不肯向乌承瑛示弱,也跟着拱手道:“赤霄营全体将士摩拳擦掌,就盼着皇上领我们打一场漂亮仗,重振北遥军威!”
望着两张渴望的脸庞,海枭獍露出微笑:“这才是我北遥男儿的气概!”
天边数行飞鸟被大军惊起,拍打着翅膀向天边飞去,尖厉的鸣叫声远远传来。海枭獍抬头看去,抬手一指那几只黑点般的飞鸟,朗声笑道:“试比十箭,射中多者朕有重赏!”
赤霄、巨阙两营将士齐声发出呼声,杜嶷、乌承瑛更是狠狠地对视一眼,翻身上马,回营去择选出箭法最精准的手下。两名年轻的北遥勇士分佩红蓝两色臂章,手执长弓囊携利箭,打马往群鸟飞翔的方向奔去。
星靥伏在窗口向外看着,心里有些疑惑,连她都看出杜嶷乌承瑛两人互相在较劲,怎么海枭獍还要让他们比箭,这不更是挑得两人不和么?她皱皱眉头,突然又想起海青狼带她看射鸽的那次,心里一痛,也没有兴致再看下去,放下窗口竹帘,萎萎地缩坐了回来,眼角有些湿润。
海枭獍站在车厢外,听见了里头放下竹帘的声音。他站得高,凝眸向远处看去,两名武士手中的弓最少都是三石强弓,寻常大汉根本拉都拉不开,可这些北遥最精壮的男儿坐鞍踏蹬,觑准天边正在飞翔的鸟儿,猛一把便将弓弦拉满,羽箭流星般激射出去,弓弦震颤,应声处便有两只黑点蓦然向下坠落,满营军士发出轰然叫好声。
北遥国君海枭獍也击掌叫好,这一来更加激发起北遥军士们的万丈豪情,跟随海枭獍多年的乌承瑛打马上前,大声对皇上说道:“许久不见霞明朱弓,今日臣斗胆请皇上一展雄姿!”海枭獍淡淡笑着,左右握一握双手的护腕,沉声说道:“拿弓来。”
军队里普通军士配的弓只有一石力气,二石弓便可以称为强弓,三石弓则非膂力强者无法使用,象霞明朱弓这样的四石弓,一旦箭出,百步之外可贯穿重甲。海枭獍膂力惊人,百年来他是第二个拉得开霞明朱弓的人,这柄弓陪着他在沙场征战多年,弓下亡魂无数,立过赫赫战功。
在所有军士的喝彩声中,北遥国君身穿黑衣披戴玄甲,翻身坐于乌椎马背上,手执一柄血色巨弓,身后斜背如火箭囊。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喊声让车里的星靥也忍不住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外看去。
朝霞似火,高大战马背上有玄甲勇士,他象是感觉到了星靥的注视,回过头去深深看了她一眼,朗声大笑着叱马而行,在缕缕霞光的映照下撒马疾奔。霞明朱弓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迎着风竟然有些濛濛地发光,海枭獍迎向朝霞笔直地跑着,口中呼喝有声,驭风一般疾如闪电。
奔出去很远他猛地拉住马,从背后箭囊中抽出两枚羽箭搭在弦上,瞄也不瞄抬手便射,四石强弓轻轻松松被拉了个满怀,两枝同时射出的羽箭在风中的飞行速度却有些不同,一快一慢前后追赶着。
比一眨眼的功夫还快,第一枝箭嗖地一声飞来,射穿了黄纛大车边一名亲兵马鞍上悬挂的水囊,顿时有两道水柱从贯穿的两个箭孔漏出。
漏出来的第一滴水还没有坠地,落后的第二枝箭也已经飞至,沿同样的直线从第一枝箭射出的箭孔射入,也不知道海枭獍使了什么样的奇巧劲道,这枝箭在恰好堵住前后两个箭孔后便力竭而止,漏泄下来的水柱随之消失。
星靥离得很近,看得清清楚楚,情不自禁吃惊地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盯着这第二枝贯穿于水囊上的羽箭,全营将士一起愣住,片刻之后雷鸣般吼声四起。海枭獍端坐着扭转马身回头望向冉冉升起的太阳,听着身后属于他的欢呼,握住霞明朱弓遥遥前指,沉声怒吼:“高句丽蛮夷小国,胆敢趁北遥大军南征之际在背后施放冷箭,屠戮我无辜百姓,侵占我大好河山,这笔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呼喊声震天而起,星靥看着远处那个被霞光笼置的高大身影,有点不能把此刻的北遥国君和昨夜孤灯下打谱理棋的海枭獍想成同一个人。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让人震动的东西,他的寂寞,他的强大,他的矛盾。
大军继续前行,海枭獍在无数双忠诚钦佩的视线里走进黄纛大车的车厢里,车门一关,他立刻踉跄着向前扑跌出一步,星靥赶紧过去扶住他。海枭獍垂着头,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粗喘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干白的嘴唇,低声道:“扶我坐下。”
星靥扶他坐在矮桌边的毯子上,有些焦急,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海枭獍平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