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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坊并不太平,因为它拥有上元巷。
这一带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虽名之为巷,其实却是一条小横街,头顶上空屋檐对屋檐,巷道曲曲折折,大白天在下面行走,也极少看到天光。所谓街,当然是指有商店有买卖的所在,巷通常不会有店铺的。
上元巷就有商店,各式各样的店。
有卖草鞋卖刀剑的店;有卖估衣与缝穷的店;有公开的赌场,有半开门卖春卖人的店。
总之,五花八门,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傍晚,兴隆酒肆正是夜市刚张的热闹时光。
兴隆的东主来头大,在江湖道上,提起飞熊丘八,大概不知道的人并不多。
茶楼酒肆本来就是是非场,飞熊丘八就不怕是非。本地的地头蛇在他面前服服贴贴,外地来的好汉也多少会给他一点面子守守规矩。
周游坐在窗下的一桌,窗外就是上元巷的巷口。他这一桌只坐了他一个客人,桌面上有两角酒,一盆卤牛肉,一只肥鸡,一盘蹄筋,一味小菜。
厅中灯火辉煌,廿余副座头已有八成座,酒香扑鼻,人声嘈杂。
柜上坐镇着东主飞熊丘八。别看他粗壮得像一头大公熊,腹大如鼓重量超过两百斤,但他的轻功却是一等一的,飞熊的绰号可不是自叫的。
飞熊今晚的目光,不时瞄向自得其乐的周游。
早些天,他也曾留意过这位出色的年轻人,但并没有留下多少印象,毕竟周游太年轻,嘴上无毛的人,作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今晚,气氛真的有点不寻常。
周游倒干了第一壶酒,将酒角儿搁到一旁,信手拿起酒碗正要喝。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身旁,巨型的身躯,挡住了壁灯的光芒。
“小兄弟,独斟独酌,雅兴不浅。”来人发话了,声如破锣。
“填五脏庙,在下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像是自言自语,一口喝掉大半碗酒。
那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人,敞开衣襟,露出全是毛的结实胸膛,护腰带内,暗藏了一把匕首。中年人移至下首,拖出桌下的一张条凳,大马金刀地坐下了,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按在左右的桌角上,八字胡一翘一翘地,臭口水四溅:“在下非打扰不可了,赤练蛇托在下传话给你。”
“他呢?”周游抬眼追问。
他虽然年轻,但处事相当老练,说话从容不迫,尽可能说得简略些,以免浪费唇舌。
“他出了意外,不会来了。”中年人说。
“你传什么话?”
“他的事转交锦毛虎承办,我负责带你去与锦毛虎接头,赶快吃,是时候了。”
“天大地大,吃比天大;你少来催我。”他拈箸狭菜。
“不请我喝两碗?”中年人咽着口水说。
他在腰间的荷包袋内,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块,放在对方的面前。
“你自己去叫酒菜,识趣些,老兄。”他冷冷地说。
中年人冒火了,倏然站起双手叉腰,怪眼圆瞪。
“小子,你认为我兀鹰许良不配与你同坐同食?”中年人怒声责问,快要爆炸啦!
他不动声色,放下箸,以平静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发疯的疯牛。
兀鹰许良下不了台,一口气忍不下,冲动地俯身伸手,隔桌抓向周游的胸口。
身旁移来了一座山,东主飞熊山一般雄壮的身躯悄然出现。
“许良,你想干什么?”飞熊丘八洪钟似的嗓音震耳。
兀鹰许良抬起的手僵住了,扭头一看,看到了抱肘而立,脸色难看的飞熊,气消了一大半。
“没事没事,八爷请不要误会。”兀鹰许良收回手陪笑:“小的与这位小兄弟,有些事商量商量,如此而已。”
“小老弟怎么说?”飞熊转向周游温和地问。
“算了,小事一件。”周游含笑答。
飞熊转脸狠狠地盯视着兀鹰许良,可把许良盯得浑身不自在。
“许良,你给我听清了!”飞熊的话一字一吐:“你要找死,走远些,远远地离开我兴隆酒肆,八爷我可不愿替你料理后事。这位小老弟一个指头,可要你死一千次,你明白了吗?滚!”
兀鹰许良高大的身躯,似乎平空矮了半截,老鼠般窜出店门溜之大吉。
周游向飞熊泰然一笑,举起酒碗向对方亮了亮,说:“丘东主的消息倒是蛮灵通的,来!在下敬东主一碗酒。”
飞熊丘八拍拍自己的大肚皮,豪笑着说:“哈哈!好说好说。小老弟,吃我们这门饭的人,消息不灵通麻烦就大啦!
小老弟,听在下的忠告,锦毛虎那儿,不去也罢,和这种人打一父道,不会有好处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该懂。你自便,少陪了!”
飞熊一走,邻桌那位独酌的少年书生轻摇折扇,施施然到了周游的桌旁,不管他是否愿意,迳自在先前兀鹰坐过的地方落座,笑吟吟地说:“兄台,似乎你并不愿接受丘东主的忠告。”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他说:“在赤练蛇身上,在下花了五十两银子,我总不能白白地就此认了。”
“你并不在乎区区五十两银子。”
“不然,常言道,善财难舍。”
“好像午间在中梁山下,你卖工具所赚的,恐怕就不止五十两银子。”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他摇头苦笑:“好像中梁山伦坟盗墓的事,天下人都知道了。幸好在下并未动手挖,不然岂不成了天下皆知的盗墓贼?”
“你姓周,大名是游,是真名实姓吗?”书生变转话题,脸上的笑容极为动人。
“在下本来就周游天下,叫周游不是名符其实吗?江湖忌讳甚多,在下不是争名夺利的人,追究起来真没意思,你说对不对?”
“小生姓乔,乔江东。”
“呵呵!不会是江东二乔吧?”他似笑非笑地说。
乔江东俊面飞红,深邃明亮的大眼一瞪,刷一声收了折扇,脸上薄怒的神情毫无威势可言。
“抱歉!乔兄,信口胡说,休怪休怪。”他赶忙为失言而道歉:“怎么样,还能喝两杯吗?”
乔江东脸上的怒意消失得好快,笑笑说:“你这些菜油腻腻的,用来请客是不是太小气了些?”
“那就重整杯盘,另叫酒菜……”
“不必了,你吃你的。周兄,你好像在找什么线索?”乔江东又起话题。
“不错,找珍宝的线索。”
“可有收获?”
“好像没有,银子可真冤枉花了不少。”他一脸失意神情:“年初黑白道两大魁首,率领众多老江湖前来大举搜索,依然毫无所获失望而归,在下人孤势单,毫无结果乃是意料中事。如果真有消息,何必出诱使别人偷坟盗墓的下策?”
“你真的为了珍宝而来?”乔江东板着脸问。
“是啊!凡是来汉中鬼混的江湖人,多多少少难脱嫌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数百万珍宝,足以令人发狂,在下岂能例外?你呢?”
“如果我是你,赶快离开汉中。”
“为什么?”
“人为财死,你明知故犯,何苦?”
“谢谢你的忠告。呵呵!我会记得你的话。”他投箸而起:“我已经发觉有人正在策划,要赶前来汉中寻宝的人离开汉中,而且已经有人遇上不幸了。乔兄,但愿你不是那些人,因为我不愿与你这种练至归真返璞境界的人,引起任何冲突,再见了。”
他向乔江东友善地一笑,大踏步离座出店扬长而去。
乔江东盯着他昂然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折扇挑起他留在桌上会账的一锭银子,仔细地察看。
银子上有西安府宝泉局的钤记,也就是所谓纹银。
这是说,银子的来处是西安府。
店门口,兀鹰躲在屋角相候。
钻入小巷,兀鹰脚下一紧。巷中不时可以看到门灯,也有从店堂中泄出的灯光,光度足够看清往来行人的面目。
走了百十步,前面的兀鹰正排众急走,突然听到身后的周游急叫:“兀鹰小心!”
“砰!”一声响,兀鹰与迎面来的人撞个满怀。
“哎呀……”兀鹰惊叫,稳不住脚猛地倒退。
周游一伸手,扶住了兀鹰,笑笑说:“被愤火冲昏了头的人,必定会碰上鬼的。”
兀鹰感到胸肋发麻,身形一稳,便看到撞他的人站在原地,正向他龇牙咧嘴做鬼脸,这一下怒火突然爆发了。
那是一个小牛似的大孩子,双手叉腰一付大人像。
“你这该死的小狗!”兀鹰破口大骂,骂声中飞抢而出,巨爪疾伸,抓扣大孩子的咽喉,大概想扣住对方的脖子,捉鹅似的抓住出气。
周游呵呵一笑,背着手跟上。
他知道,兀鹰走了亥时运,有苦头吃了。
大孩子正是在中梁山出头管闲事的人,兀鹰怎讨得了好?苦头吃定了。
大孩子爱理不理地左手一抄,快得令人目眩,半分不差扣住了兀鹰的右手脉门,轻轻一扭一带,兀鹰巨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向下冲。
大孩子一不做二不休,右膝一抬,噗的一声膝盖撞中兀鹰的下颚,左手一松。
兀才含糊地叫了一声,仰面翻倒,砰然有声,背脊着地,躺了个仰面朝天,口中出血,昏昏沉沉地在地下挣扎难起。
周游呵呵一笑,夸前两步说:“小兄弟,把这种街坊混混打得七荤八素,你是否感到很光彩?嗯!”
大孩子哼了一声,进步逼近说:“我找的是你!”
“找我?我欠你的?骗你的?亦会是找我陪你逛上元巷吧?小兄弟,晚上这种地方你不该来。”
“你……”
“你得放明白些,这地方本来就是我这种浪人鬼混的地方,你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即使你人小鬼大不怕闲话,闹出事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话未完,大孩子手一伸,五指半屈半张,手一动指尖便到了他的肋下,奇快绝伦。
他也不慢,左手一拂,指尖划向对方的肘弯。
此时,对方如果不收手,必将两败俱伤。
“噗”一声响,大孩子的左掌攻出了,恰好拍中他伸出护住中宫的右掌。
他退了一步,脸色一沉,目光惊怒、阴森、凶狠,不转瞬地盯视着比他矮了一肩的大孩子。
他的目光,与往昔大不相同,那锐利的深沉的,慑人心魄的眼神,像利刃般向对方集中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