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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以后,列车又前行了,留下这几个坏小子由工人审讯。先开始几个小家伙嘴还挺硬,骂骂咧咧的。于是,工人们把他们用电动葫芦吊起来,又用钢鞭抽打,把这几个原本不可一世的坏小子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吊了两天,一看他们已经快没气了,这才放他们走。
一九六七年冬天,单位还组织工人们到陕西省华阴县参加了一次公审大会,当场判处死刑并执行枪决的有一个政治犯和几个刑事犯。公审大会是那个时代惯用的政治手段,以起到杀鸡骇猴的奇效。听宣布判决时,我父亲得知那个政治犯是原孟塬收容站站长,他在“砸烂公检法”中受到迫害,受不了跑到朝鲜(「注」据说此人以前参加过抗美援朝)。当时朝鲜也因为跟苏联关系比较密切而被称作“朝修”,因此这个人对朝鲜人说,自己想去苏联搞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可朝鲜人把他的话做了笔录,连人带笔录一齐送回来了,以“叛国罪”论处而被判处死刑。因为怕他喊口号,就用一种专门的铁夹子夹着他的舌头,由一个解放军牵着。类似处决方式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十分流行,后来张志新处决前则被割了气管。以前的革命烈士被反动派枪毙时还能喊两句口号,可文革时期的政治犯们,却连喊口号的权利也没了,还要犯人亲属交纳“子弹费”。其他刑事犯则没有铁夹子夹舌头的“殊荣”。后来不久,父亲工地附近村子镇阳有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因为刚在学校学会了“打倒”二字,就跑到一堵写有“毛主席万岁”标语的墙上用粉笔写了“打倒”两个字,被当成现行反革命抓走,不知所终。
当时陕西的农民非常穷,但民风淳朴,农民老实、厚道。在孟塬工地不远,有一个小小的洗染店,有一些单身工人就把自己的衣服拿去洗,一来二往就和店里的人混熟悉了。这个洗染店里有一个老师傅,姓张,当时背上总是戴着写着“小业主”三个字的布条。张师傅原本是这个洗染店的老板,穷苦人出身,抗战时在国军部队里当马夫。日本人打洛阳时,他在战场上给长官看马,眼见着一发炮弹打来,离自己百步开外爆炸;第二发炮弹又近了一点,第三发更近一点。老张一看,坏了,再有一发就轮到自己了。于是他撒开脚丫子就跑,刚跑了几步,一发炮弹落在他刚才站的那个位置,长官的马全被炸死了。后来他们部队深夜里在麦田中行军,老张猫着腰走着走着,一扒拉开麦子,和几个也在摸索着前进的日本兵正好脸对脸。老张吓得大叫一声,扭脸就跑;那几个日本兵也吓得往后跑了几步,然后就打起枪来。就这么着,老张的部队被打散了,老张自己辗转流落到了孟塬,开了间小小的洗染店,又找了个媳妇。解放后,老张的洗染店被公私合营,老张也继续留在里面当职工。老张人很豁达,因此尽管当时每天都背着“小业主”的白布条子,但依旧谈笑风生,声如洪钟。
有一天傍晚,工地来了一车皮开山洞用的梯恩梯炸药。火车停在车站里,领导认为很不安全,于是组织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连夜装卸。可是工人里党员、团员不多,人手不够,于是就让积极分子也去,后来又叫出身好的也去,然后出身富农的也叫去了。到最后,工棚里只剩下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三个出身不好的工人。工棚里没有电灯,只有外面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三个人谁也没有睡觉,但谁也不吭声……成分不好的人在那个时代就是不可信任的人、就是政治贱民、就是中国的“首陀罗”和犹太人。“出身”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人的心头,让人窒息,让人随时感觉自己是个异类。
当时单位里有一位叫王××的女工人,平素里大大咧咧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一本《林彪语录》少了一页,竟然被人给汇报了。造反派审问她,她也说不清楚。当时,有个跟她不对的人私下向造反派诬告,说看见她用《林彪语录》擦屁股。就因为这个,王××被强行遣送农村改造了四年,直到林彪“九·一三”折戟沉沙,才把她给放了。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疯狂国度(1966~1971) 十一、“进洞要紧”
铁Z局在潼关一带,修筑的是连通孟塬(「注」属陕西省)到风陵渡(「注」属山西省)的铁路,合计修了一座黄河铁路大桥和几个隧洞。因为当时局势混乱,工程修修停停,四、五年才最后完工。修黄河大桥时,由于蛮干,有一艘拉铁梁的登陆艇被钢丝绳拽沉,致使在船上的几个工人牺牲,也被埋葬在黄河南岸的沙滩上。后来一九九一年我考上大学时,我们全家到临潼旅游。火车过黄河大桥时,父亲还指着黄河南岸的沙滩对我说,那里埋着当时牺牲的工人。
当时单位有一个叫郑××的工人一向是个积极分子,在开山洞爆破时,没等炸药硝烟散进就跑了进去,结果中毒昏倒了。等到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出来,他还在担架上大叫:“别管我,进洞要紧!”当时此事被当作“工人阶级当家作主的主人翁精神”活教材四处宣扬。但是渐渐的不知为什么,他的豪言壮语却变成了工人们的笑柄。人们见了他,总是笑着问:“怎么样,进洞要紧不要紧?”更有尖酸刻薄的人做了发挥:“你到底以为要进什么洞啊?咋就那么猴急?”每当人们问到这里,他就一脸愧色,争辩道:“唉,过去的事啦,还提它干什么……”
还有一个姓艾的工人,是单位里的“学毛著标兵”。此人的“标兵”头衔名副其实,毛著果然学得炉火纯青,当时只要开口说话,第一句必先引用毛主席语录,而且是理论联系实际。一九六八年夏天,单位几个人一起到渭河里洗澡,姓艾的也去了,他不会游泳,就坐在岸上欣赏景色。几个在河里游泳的工人见他不下水,就故意逗他,问他敢不敢下来。姓艾的一被激,就说:那有什么不敢的?然后,他把衣服脱了,嘴里高声念道:“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最后胜利。”说完,扑通一声跳进河里。谁知那时渭河水大,姓艾的一跳进去就没顶了,在水里挣扎起来。其他几个人见状,手忙脚乱地把他救上了岸。姓艾的呛了好几口水,惊魂未定,脸色苍白。过了一会缓过神来,一张嘴又是一句毛主席语录:“历史的经验值得我们注意……”
还有一个学毛著积极分子,平时也没啥文化。有一天他突然给《铁路工程报》投了一篇稿子,是一首向毛泽东表决心的诗。编辑一看写的不错就给刊登了,名噪一时,那个作者也神气了好多天。过了不久就有人揭发,说这个稿子是抄袭的《解放军文艺》的。编辑们一看,果然不错,原来《解放军文艺》上的那首诗是“战士”,此人改成了“工人”,其余一字不差。后来《铁路工程报》为此事发了专刊,把这个抄袭者给彻底批臭了。
孟塬火车站附近就是著名的西岳华山,既然到了这里,不登华山是过不去的,正好当时我叔叔从东北来,因此他们哥俩,连同几个工人一起登华山。在山下,他们遇到一大群红卫兵举着红旗上山,走在他们前面。还没走多久,刚过仙姑桥就有一个女红卫兵摔死了,她妹妹伏在她的尸体上大哭。其余的红卫兵继续上山。等父亲他们到了南峰绝顶的仰天池,看到那帮红卫兵正在往池子里拉屎,感觉十分扫兴。晚上,他们一行就住在山顶道观里,道观已被那帮红卫兵革过命了,砸得乱七八糟的。那帮红卫兵不住道观,要学习《智取华山》里的革命英雄,连夜下山。第二天,父亲他们一行下山时看见,又摔死了几个。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疯狂国度(1966~1971) 十二、崇拜芒果
那个高高在上的太阳,经常发出一些“最高指示”。不知为什么,这些“最高指示”总是要等到深更半夜才传达到父亲单位。于是,人们不得不从睡梦中被叫醒,迷迷糊糊地敲起锣、打起鼓,有时还要燃放鞭炮,在举着写有“最高指示”大红纸的造反派头头带领下游行,以表达工人阶级对伟大领袖的无限崇拜、无限热爱、无限忠诚、无限景仰,并显示革命群众的伟大力量。
在孟塬时有一次,游行是因为听说“据最新研究成果表明,毛主席他老人家完全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岁,甚至更长”这个特大喜讯。当时半夜起来先是在工地折腾了一阵子,又觉得这个喜讯实在是太重要了,几个头头凑到一起一合计,打算到几十里外的陕西省华阴县去游行庆祝。等大伙浩浩荡荡、敲锣打鼓坐汽车来到华阴县时,当地已经庆祝过又去睡觉了,街上一片漆黑,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听到锣鼓声声,只有一个人从一间商店里探出脑袋来往外看了看,旋即把门关了。见此情景,大家只得悻悻然地回去了。而这次庆祝活动的主角毛主席,也并没有和喜讯上说的那样活到一百五十岁。
到了七十年代中期还有一次,半夜起来传达一个“人贵有自知之明”的最高指示。虽然这句没头没脑的最高指示让人听着感觉到莫名其妙,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只要是毛泽东说的话,理解的要庆祝,不理解的也要庆祝,在庆祝中加深理解。等到文革结束后一些描写文革内幕的文章出来,大伙儿才知道,这句最高指示竟然是毛泽东批评自己老婆江青的。唉,当中国的领袖就是爽,连两口子吵架,天下草民百姓都要贯彻学习、深入领会。
在他老人家送给“首都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芒果之后,又兴起了“芒果崇拜”,全国到处都充满了用蜡做的假芒果,人们就对着这些假玩意顶礼膜拜。在铁Z局的工地上,由于没人会使用蜡做芒果,就有心灵手巧的木工看着报纸上的照片依葫芦画瓢,用木头雕成芒果的样子,再由油漆工上色,供人们崇拜,倒也惟妙惟肖。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疯狂国度(1966~1971) 十三、患难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