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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宾思下句,急煞后来人。”许攸含笑作答。
“子远亦知蓟王之事乎?”何苗将翠玉琼浆递回。
“蓟王无小事。”许攸言道:“上句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大雅。”
“愿闻其详。”何苗忍住酒意翻涌。
“‘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俗人附会风雅,多置美酒佳肴,食前方丈。然真雅士,以诗化酒。诵千古名篇,唇齿流芳。然美酒何来?”许攸反手指心:“乃随身携来,留有余温。手手相传,如你我这般。”
“必是至交好友,路上偶遇。不及置酒菜。遂席地而坐,以诗就酒,直抒相逢之胸臆。”以己度人,何苗深有体会。
“蓟王乃真豪杰。”许攸叹道:“与会嘉宾,皆身临其境。故无人应答。”
何苗信服:“子远,恨不能与蓟王,异路相逢。故深有体会。”
许攸已见惯不怪:“叔达所言极是。”
“走时匆忙,未及多问。”何苗言道:“子远欲往何处?”
“夏路直通江岸,明日当可抵达。”许攸似有未尽之言。
何苗也已习惯:“如子远所料,江陵必有接应。”
许攸却摇头:“某实不知也。”
何苗亦有所虑:“待追兵至矣,何不弃走夏路,避走小路,当可掩人耳目。”
“不可。”许攸言道:“正如(甘)夫人,循伊水南下。若避走小路,断绝踪迹。所设苦计,不攻自破也。”
“原来如此。”何苗这便醒悟:“夏路,乃为夫人指路也。如此一路追索,远离十万流民,无从遮掩,且心牵麟子,必不起轻生之念。”
夏路,时下又称“南道”。言指二京通南方之大道。因终点在荆州,故又俗称“荆州道”。自渡汉水南下,可轻车疾行,畅通无阻。唯至江陵,被大江阻断。需僦船横渡长江,复可北行。
今汉,建初三年,章帝徙其弟钜鹿王(刘)恭为江陵王。元和二年,江陵复为南郡。故城仍沿其名。毕竟王城,规模制度,远非下县可比,又因因扼夏路,守长江。水陆要冲,商贾云集。更有蓟国海市,常驻于此。南下荆南,深入蛮区。穿灵渠,绕行大循环水路。
换言之,只需抵达江陵,何苗并阿斗,便可避入海市旗船。
何苗既知,甘夫人亦知。身后追兵亦知。唯许攸心知肚明。一干人等,必赶在抵达江岸前,截住阿斗。否则前功尽弃。
“夫人快马疾行,恐被追上。”何苗言道:“何不夜行。”
许攸安慰道:“叔达勿慌。某已料定,必无惊无险。”言下之意,二人轻车先行。待众人发觉,已过一日。再加横渡汉水,费时费力。便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已恐难追上。
“如此,便好。”许攸言之凿凿,何苗焉能不信。奈何,总有一丝忧惧,挥之不去。
许攸观其神色,了然于胸:“夜已深,早睡早起。”
闻“早睡早起”,何苗便暂且安心。入车厢安睡。
不等鸡鸣,忽又惊醒。
这便唤醒车夫,草草收拾,早早启程。
倒是许攸,不慌不忙。临窗高卧,迟睡未醒。何苗所见,不由心生慨叹。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谋主风范,莫过如此吧。
须臾,阿斗亦睡醒。
“舅父,阿母何在?”二龄童子,尚未断奶。腹中饥鸣,撇嘴问道。
何苗这才慌了手脚。临行急迫,未能顾及。何来?
“公子,囊中有马奶。权且充饥。”许攸亦醒来。
“子远所虑周全。”何苗这便接过,小心喂食。
阿斗入口即吐出。
不怪阿斗。毕竟初尝。何苗好生宽慰道:“阿斗稍且忍耐。待见阿父,自有食母。”
不料阿斗竟知:“阿母言,阿父在北。舅父却南下,如何相见。”
何苗竟一时淤塞。小小年纪,竟知南辕北辙。果然麒麟子也。
许攸代为答曰:“回禀公子。南北既定,然人马可动。”
“先生所言极是。”阿斗点头认可。稍作停顿,又问道:“先生可知,阿父何人也?”
甘夫人竟未告知。
略作思量,许攸也无可奉告:“公子,应运而生。乃天降麟子也。”
“天子乎?”阿斗稚声言道。
“天生子也。”许攸掷地有声。
便在此时,忽听马蹄声急。
便有二骑,风驰而过。又稳稳勒马,横栏路中。
何苗掀帘窥探,又喜又惊:“乃白袍也。”
许攸眼中精光一闪:“可是白袍小将,常山赵云。”
“另外一人,乃汝南陈到。”阿斗答曰。
何苗讪讪言道:“半路被截,未尽全功,这可如何是好。”
许攸却面色复杂:“赵、陈二人,皆少年英雄。寸步不离,护驾左右。二人既已至此,夫人亦不远矣。”
何苗仍浑然未觉:“子远所料不差。夫人稍后必至。”
待马车停稳。赵云驱马近前,隔窗俯问:“夫人问许子远,可有追兵。”
许攸仰面笑赞:“夫人果有神智也。”
“何来追兵?”何苗瞠目。话说,许子远所设奇谋,莫非另有玄机。
“多少人马。”赵云又问。
“铁骑五千。”许攸快人快语。
“嘶——”何苗倒吸一口凉气。无怪一路行来。心头总有一丝惊惧,挥之不去。
1。224 碧血丹心
何苗强压心头惊怖,颤声相问:“莫非子远,尚有未尽之言。”
许攸这才如实向告:“实不相瞒。临行前,我已命人传书西凉众将,言及南下之事。料想,必领秦胡铁骑追索。一将千骑计,当不下五千之众。”
“子远何不早说。”何苗追悔莫及。
“若要早知,叔达还肯与我南下否?”许攸反问。
“这……”何苗无语。若知裹挟阿斗南下,非但引甘夫人先追,更诱五千秦胡铁骑尾随于后。何苗如何肯轻身赴险。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何苗忙问。
“叔达勿慌,尽在掌握。”
话说,许攸智者千虑,却马有失蹄。只因以己度人,未曾料想甘夫人驾车驽马,皆为西园神骏。远非一般驽马可比。不到江陵,已被追上。
许攸略作思量,便有定计:“身后五千铁骑紧追,无从折返。且稍安,待夫人车驾抵达,再做计较不迟。”
“也好。”何苗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阿斗亦需喂养。”言罢又冲赵云言道:“劳烦少吏,快马回禀夫人。”
留陈到守候。赵云纵马折返。
不出半个时辰,甘夫人车驾已追至。
遥见轻车停靠道旁。许攸、何苗,下车相迎。
青牛师徐徐勒马。
前座赵忠掀帘视之,这便言道:“禀夫人,人已追到。”
“许攸何在?”
“正立于道旁。”赵忠答曰。
“无需责难,请入车相见。”甘夫人平和依旧。
“喏。”
须臾,许攸除鞋登车,伏地行礼:“臣许攸,叩见夫人。”
“尚书令,设五星连珠奇谋。如今看来,似亦将我母子,算计其中。”甘夫人开门见山。
“夫人恕罪。”许攸亦不辩解:“为大汉江山,社稷存亡计。臣,纵百死不悔。”
“且细说来。”甘夫人言道。
“遵命。”许攸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一切皆不出甘夫人所料。唯一例外,便是最后的神来一笔。
许攸将计就计。知甘夫人轻车南下,遂登鱼梁台,说动董卓,轻车南下,美其名曰,出谋划策。又言,甘夫人母子兹事体大,不容有失。凉州大人皆一介莽夫,麾下秦胡贼兵,更桀骜难驯。若万一贪残放滥,不可收拾。甘夫人母子危矣。董卓虑及先前“社日屠杀”,亦心有余悸。遂纳其言,命许攸星夜南下,节制诸军。
于是许攸轻车简从,诈称回乡收拾祖宅。混入游商车队,乱入南阳。其本就是南阳人氏,又善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故游商不疑有他。待问清朝廷兵马之所在,于是便有只身入营之事。
又料定,甘夫人欲以死明志,只为扶阿斗登基为帝。然何苗,必心有不甘。于是马不停蹄,只身赴邓城,说何苗裹挟阿斗南下。又暗中告知凉州大人,引兵来追。你追我赶,顺下夏路。遂成今日之势。
此,便是许攸一路行踪轨迹。
“意欲何为?”甘夫人又问。
“夏路止于江陵。夫人只需携子入海市,天下大势定矣。”许攸掷地有声。
“我看未必。”许攸如何能瞒过神智夫人。
见许攸伏地无言,甘夫人亦为说破,转而问道:“此计,又是何名。”
“伍员流江,苌弘亡蜀。”许攸一语破天机。
“《庄子》曰:‘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尚书令。一腔碧血,若果为天下先,乃社稷之福。”甘夫人竟已领悟。
“夫人明见。”许攸再拜。
“为今之计,又当如何。”甘夫人顺其意。
“宜当南下,迟恐不及。”许攸答曰。
帘内甘夫人不置可否:“尚书令前车先行。”
“遵命。”许攸暗松一口气。洛阳一别,尚未满月。甘夫人知行倍增。神智之称,实至名归。却不知,五星连珠之奇计,究竟窥得几何?
许攸心事满怀,下车自去。
稍后,何苗并阿斗,登车来见。
“臣,有罪。”事已至此,何苗百口莫辩。
“何罪之有?”阿斗失而复得,甘夫人急忙接过,拥入怀中。
见甘夫人宽衣哺乳,何苗自行伏地:“一时无备,轻信许攸。陷夫人余险地。”
“许子远,五星连珠,乃为藏血化碧也。”甘夫人如实相告:“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非(唯)君择臣,臣亦择君。蓟王究竟是忠是奸,此去当可知也。”
“恕臣愚钝。”闻身后五千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