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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落座,沙摩柯便问道:“融漓可是思乡?”
融漓轻轻颔首:“我在五溪盘桓已许久,大王仍未有定论。家中老小,危在旦夕,不得不行,迟恐生变。”
“非我阿爹,不愿出兵。只是山高水远,往来不便。再加汉人豪强大姓,时常侵占山林,掠我族人。故不敢轻动。”沙摩柯挠头道:“如若不然,我等随你走一趟便是。”
“王子岂能随我孤身涉险。”融漓摇头一笑:“算了。”
沙摩柯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族中大事,还轮不到他做主。
临近滨水长堤,游麟号投下缆绳,被机关绞盘,徐徐拖到泊位。待舷梯落下,新任水衡都尉周晖,携三百门客,鱼贯下船。
“见过周都尉。”宋奇、郭嘉等人,赶来迎接。
“同殿为臣,无须多礼。”宋奇佩五县令印,为封君县主取食。郭嘉乃新任东曹掾,主东曹,职掌二千石长吏迁除及军吏。周晖岂敢托大。
“城内已备下酒宴,为都尉接风洗尘。”宋奇伸手相邀。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周晖亦不推迟。
“都尉请。”
“明廷请。”
换乘公车入城。于益阳长公主行宫赴宴。
诸如武陵太守、长沙太守,治粟都尉,皆列席作陪。让周晖对宋奇身份,更为惊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熏得一身贵气。
席间推杯换盏,气氛热烈。更加宋奇妙语连珠,周晖欣然笑纳。一来二回,尽皆熟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宋奇离席相敬,落杯后这便言道:“都尉可知,所为何来?”
“不过疏通水路,兴建港津,诸如此类。”周晖答曰。
宋奇却摇头:“非也。水衡都尉,乃武帝元鼎二年始置,下设:钟官、辨铜、山林、均输、等官,掌上林苑,兼主税入及皇室收支,以及铸钱。”
“哦?”周晖似有所悟:“朝廷敕令,只说复置水衡都尉。并未言明职权是否与前汉雷同。”
“未曾明言,便是默许也。”宋奇笑道:“王上六百里传下口谕。海市亦归都尉所辖。”
“原来如此。”周晖幡然醒悟:“得王上如此器重。先举为二千石官,又赐赠座舰游麟号,今再委以海市重任。却不知,王上意欲何为。”
“都尉,当领海市,重走伏波将军征蛮旧路。于前汉旧县,重建港津。与蛮人互通有无。”宋奇实言相告。
“昔日伏波将军饮恨荆南。王上使我重走伏波水路,名为互市,实则威慑矣。”能窥破蓟王之谋,周晖亦称英才。
“此其一也。”宋奇又道:“王上欲重开旧县,将蛮人就近安置。效仿陇右羌人,将百万蛮人,收归己用。编为‘蛮户’。”
“百万蛮人,收归己用。”周晖眸中酒气,瞬间散尽:“遍走荆南水路,新设十港……城。安置蛮人,编之为户。伏十万精兵于荆南。待天下有变,水路并进,南北夹击。夺江左之地,如探囊取物。”
宋奇与其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来,满饮此杯。”
周晖一饮而尽,而后掷杯与地:“愿为主公驱策。”
说完离席,面北而拜。乃为认主也。
“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古往今来,莫不如是。”郭嘉笑叹。
“丈夫生世,当配七尺剑,升天子阶。岂能碌碌终老榻上,埋骨于乡野。与籍籍无名,孤魂野鬼为伴。”周晖奋而起身:“今蒙主公不弃,委以重任。自当披肝沥胆,不坠青云之志。”
“好一个不坠青云志!”与会众人,轰然叫好。
宋奇与郭嘉,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周晖,看似飞鹰走犬,玩世不恭。实则,胸藏锦绣,腹隐珠玑。乃是小师弟周瑜,亲向蓟王所荐。行事可比宋奇。单车出洛,连平五县。
大汉家国天下,非功不侯。能熏得一身贵气者。又岂是酒囊饭袋,寻常人等。
刘备待知晓周晖日常所作所为,欣然应允。世家公子,视钱财如粪土。世间俗物,难动其心志。毕生所求,唯剩名扬天下,青史留名。此与,饱食思淫,是一个道理。荣华富贵,难以满足。正如周晖这般。
又谓,饥寒起盗心。饥寒交迫,乃至心术不正者,凡骤登高位后,为敛财,无所不用其极。亦是许多贪官之写照。
一言蔽之。选才任能,贫富无差,才德兼备。
1。141 唯利机关
翌日清晨,客舍门扉,忽被人轻轻叩响。
“门,闻也”。“一扇曰户,两扇曰门。又在于堂室东曰户,在于宅区域曰门。”
“门外何人?”正是融漓公子。
“鄙人郭嘉,公子起身否?”
“稍待。”融漓公子理好衣冠,这才开门相迎。
“见过公子。”郭嘉笑容可掬。
“见过主簿。”融漓略显慌乱:“请舍内叙话。”
“请。”
宾主落座,郭嘉忽轻一嗅:“公子所携香囊,香味甚是奇特。可否将配方相赠?”
融漓面色微红:“并无香囊,乃我体香。”
“恕罪,恕罪。”郭嘉急忙道歉。眸中笑意暗生。
“无妨。”融漓急忙掩饰:“不知者,不罪。”
“公子汉话纯熟,然却与五溪乡音,多有不同。是否来自别处?”郭嘉亦不追究。
“我非五溪族人,乃郁林西瓯(ōu)人氏。”融漓实言相告。
“原来如此。”郭嘉轻轻点头:“既是交州人氏,因何滞留五溪。”
“家生变故,辟祸至此。”融漓随口答曰。
郭嘉又未追究。于是道明来意:“朝廷重开衡水都尉,不日当领海市,逆沅水而上,与五溪互市。公子既来已久,可否将水路,详情告知。”
深看郭嘉一眼,融漓言道:“沅陵(县),山岭崎峻,水流凶急,更多滩险。尤以沅水近沅陵一段,清浪、横石、九矶、白溶等,险滩接二连三。又以清浪最险。素以‘浅、险、急、窄、弯’著称。长滩直泻五十余里,亦是千里沅水,百余滩险中,最长一道。顺流而下,只需片刻,然逆水行船,却需整日。”
见郭嘉不置可否,融漓又道:“时伏波将军马援,逆沅水抵清浪滩时,大军困守南岸壶头山,难有寸进。曾叹曰‘滔滔武陵一河深,鸟不飞渡兽不临’。便是五溪人渡此地,亦需下船步行,待过了清浪滩,方才登船前行。再到九矶、横石等滩时,还需借助岸上力士挽船,方能过滩。”
“原来如此。”郭嘉轻轻颔首:“大如游麟号,能渡否?”
“决然不能。”融漓断然摇头。
见郭嘉面露疑色,似乎不信。融漓再言道:“先前来时,我曾在两岸山岩,见一‘奇石’。密布孔洞,状如蜂窝。五溪人称‘蜂窝岩’。问过方知,并非天然。石上蜂窝,乃五溪无数船夫舟子,撑篙时,击出之‘篙眼’。顺流飞下,便要迎头撞上礁岩时,包铁竹篙,倾力一撑。铁石相击,星火未尽,已去十里。稍有迟疑,船毁人亡。”
“换言之,若渡沅水,必除水下礁岩。”
“这……”融漓迟疑言道:“水流凶急,无从下锚。匠人凡下水,即被湍流卷走。如何除礁。”
“公子欲知详情,何不同往一观?”郭嘉故作神秘。
“如此,也好。”融漓轻轻点头。
这便叫上沙摩柯等人,一同前往。
沅水下游开阔,利于行船。然到壶头山,便遇险滩。建武二十四年,伏波将军马援,引兵至此,因山高滩险,大军困于山下,难有寸进。时天气炎热,士卒多病死,马援令部下凿石为室以避暑,相传共建四十八室,内可容数席。
乘游麟号,并大小船肆,逆入沅水,沙摩柯等人矗立甲板,议论纷纷:“听闻王上曾‘下辩除石’,解当地水患。许别有他法,亦未可知。”
“清浪滩礁石遍布,如水中石林。且水流凶急,一泻百里。无从下锚,更无立锥之地,便有能工巧匠,又如何施为?”沙摩柯却是不信。
“前有蓟国机关船,逆入沅水。却不知可与今日之事相关。”又有人言道。
“何必费心,一观便知。”沙摩柯大手一挥。
怀揣疑问,数日航行,众人终抵达壶头山。
“这是……”甲板上众人,早已惊呆。
只见,壶头山滨水岩上,竟凭空建起一排机关悬楼。好似栈道,挂于山岩。而在壶头山对岸,亦有数艘机关船,列队搁浅岸边。数道悬索,经由悬楼与船上机关吊臂,横拦水面。
另有一些造型奇特的机关船,正被悬索拖拽,泊于江心激流之中。机关船,大致呈卧“工”字形。为双体船。二船之间,横梁飞架,梁上中开槽轨,内镶一铸铁冲锤。锥形锤头直指水面。冲锤可经由齿轮传送,在槽轨内,左右及上下移动。
“此是何物?”见同伴已惊到张大嘴巴,融漓遂问道。
“此船俗名‘工字舟’,又称‘愚公船’。因船上桥架,上悬‘愚公锤’得名。”郭嘉言道:“愚公锤,借船下轮机提升,水流越急,越利借力。除此外,还有水下钢索与悬楼内畜力轮机相连。水力、蓄力,同时提拉。待愚公锤升高至顶,便会自行下落,重击礁石。如此反复。直到……”
话音未落,持续重击下,一座礁石,轰然崩塌。被激流带走,尸骨无存。因受力自上而下,贯穿整座礁石。断不会拦腰崩折。原理类营造督亢时,刘备亲手设计,为夯打桩柱所用之打夯机。
“若水下暗礁又当如何?”融漓又问。
郭嘉手指一艘正在施工的愚公船言道:“先将一枚‘愚公钉’钉入暗礁,引钉帽出水,再重击之。”
“愚公船因何能泊于激流之中。”沙摩柯问道。
“乃横江钢索牵引。”郭嘉手指沅水两岸,壶头山悬楼与对岸搁浅机关船。
“机关船如何能坐滩岸边?”沙摩柯又问。
“船底水密隔舱,旁设暗门。闸门开启时,江水灌入。机关船随之下沉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