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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送百官下阶。玉堂署长张让一路小跑,奔后殿服侍。
“陛下因何不乐?”见少帝枯坐无言,张让小心伺候。
“蓟王传檄,莫不服从。越嶲夷率,险杀子以谢天下。”略作停顿,少帝叹道:“闻蓟王之名,竟惊怖如此乎。”
悉知圣意,张让浑身一颤。见四处无人,遂抵近耳语道:“陛下所忧,可是夷率大义灭亲,竟欲‘杀子以谢天下’。”
少帝轻轻颔首:“太后‘天降流火,麒麟送子’,今秋便见分晓。勃海王亦称贵子,与一众逐鬼童子,豢养在永乐宫中。若有一日……”少帝深吸一口气,徐徐睁开双目:“朕当何处。”
“陛下乃群臣所立,告以太庙。依祖制,父死无子继,方可兄终弟及。陛下春秋盛茂。所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待元服立帝后,年后诞下皇子,自当坐稳帝位。再无后顾之忧。”张让劝道。
“尚有十载。”少帝又问:“若有人等之不及,又当如何。”
“蓟王在北,无人敢逆。”张让脱口而出。
一声叹息,少帝又问:“朕,当如何自处?”
“戒之慎之,防之用之。”张让斟酌答道。
“张常侍真乃金玉良言。”少帝轻轻颔首。今又记下一条。
“陛下谬赞。老奴垂垂老矣,能守陛下到元服,虽死瞑目矣。”张让再拜。
“金市子钱家,可是永乐鹰犬。”少帝忽问。
“这……”张让心知肚明,却断不敢说破:“老奴实不知也,不敢妄言。”
“先帝卖官鬻爵。车队输入西园。然一朝驾崩,尚未入土。传闻积满铜钱之销金窟,便被太后与董太皇平分。可有此事。”少帝再问。
“此事,宫人尽知。”张让再答。乃是默认。
“董太皇亦卖官求货,铜钱积满永乐宫室。假,子钱家之手,贳贷封君列候,大生子钱。亦是常理。”
“陛下,圣明。”想着被程璜抄走的窖藏子钱,张让忽起锥心之痛。
“朕,不求财货,不慕富贵。只虑宗室贵胄,皆身负巨债。若为永乐所控,甘为党羽,共谋立勃海王为帝。朕,危矣。”少帝终于言及心中所虑。
“老奴料想,当不至于此。”张让急忙暗中转圜。然却心似明镜:《子钱集簿》当有大用!奈何陛下年少,蓟王如日中天。唯有隐忍不报。只需等陛下元服,羽翼渐丰,再寻机告之以详情。助陛下,痛下决心。一举铲除跋扈四将军。自可东山再起,重掌大权。重拾泼天富贵。
历代内官封爵者,莫不如是。
煌煌天汉,非功不侯,非刘不王。助陛下铲除外戚、宗王。一举肃清朝堂,还政于天子之手。自是大功一件。
总归是,富贵险中求。
此,亦是黄门宦官,梦寐以求之进身之阶。
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助桓帝杀大将军梁冀,或封“五侯”。王甫、曹节,诛大将军窦武,权倾朝野。若能除大将军何进、骠骑将军董重、车骑将军何苗,还政少帝。与赵忠、宋典、毕岚,并称“四侯”可乎?
那时,辅汉大将军,蓟王刘备,便不得不除之。
只因,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四大将军,三人皆死,蓟王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一切,皆需等少帝元服。
“不过十载,老夫等得……”将出玉堂前殿,张让忽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人事不知。
待悠悠转醒,人已在偏殿玉堂署内。
榻前为其诊脉之人,正是养子张奉。
“我儿……儿,因何,在此。”张让忽觉两腮抽搐,乃至口齿不清。
“阿父勿动。”张奉乃太医令,自不会害他。
须臾,待诊毕。张奉这才忧声言道:“阿父乃中风邪之症。宜当静养,切莫操劳。”
“莫非与…与…曹(节)类似!”张让强问。
“正是。”张奉言道:“传闻尚书令,需服蓟国华大夫所配‘再造丸’,方可续命。”
“此药…药…为父取之不难。”张让反宽慰养子:“我儿…儿…无需挂念。”
然医者父母心。更何况得此症者,乃是养父。太医令张奉言道:“阿父往后行事,需谨慎。随遇而安,无需强求。切莫迁怒,令风邪复发。救之不及也。”
“吾儿医嘱,老父铭记肺腑,一刻也不得忘。”待心情稍作平复,张让目光慈炯:“然若命该如此,亦怨不得旁人。想我刀锯余人,幼入黄门。长于二宫,历经数帝。半生跌宕,生死两难。若此时撒手人寰,亦了无牵挂。只恨不能护我儿周全。”
“阿父……”张奉不由洒泪。今时今日,旁人皆视老父如洪水猛兽,避恐不及。唯有自己深知,自幼饱受慈爱,深受善待。父慈子孝。
“此二字,出我儿之口。老父方觉天伦之乐。”张让笑道:“且回吧。恐惹人闲话。”
“阿父保重。”张奉再拜而出。太医令值守禁中,为天家及重臣诊治。如何能轻离。
须臾,黄门署长赵忠,闻讯而来。
见张让双目紧闭,不知死活。赵忠心情,可想而知:“张常侍?”
“在。”张让轻轻睁眼。
“何病如此凶猛。”赵忠忙问。
“我儿说,乃心力交瘁,积劳成疾。只需静养,三日内,即可无药而愈。”张让笑道。
“天可怜见!”赵忠长出一口浊气。浑身一软,竟旁若无人,倚在榻旁。这一路,也是赶得及了。
张让附身笑问:“赵常侍,何故失仪?”
“你我休戚与共,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你不能久活,我亦难免早死。”赵忠苦笑:“无论是生是死。生死关头,何来顾忌。”
“赵常侍,所言极是。”张让眼中戾芒,一闪而逝:“身后之事,若不能全。你我何敢轻言一死。”
“知我者,张常侍也。”赵忠整冠下拜。
张让坦然受之:“知我无恙,且速回。”
“好。”赵忠擅自离守,亦需早归。
目送赵忠出偏殿,张让颓然卧榻。浑身颤栗,不能自已。
待抽搐停歇,再开口已老泪纵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1。149 半壁江山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便是张让此时心境。亦未可知。
右丞贾诩,事后将鞠城兵乱始末,详加收集整理,六百里上报蓟王。
无论大将军何进,还是张让、赵忠,甚至不过是裹挟其中,被各方所利用之程中大夫。蓟王亦不得不承认:凡能“久活于南北深宫,周旋于朝堂之上”者,皆有异于常人之求生之能。
何进趁乱行刺,反被削耳,大难不死,忝居朝堂,又遣死士欲杀废帝灭口。张让起兵挟持不成,身陷囹圄,生死关头,趁身受五刑时,暗中耳语黄门令左丰,用先帝《子钱集簿》换来活命,又盗掘先帝殉葬明器,罚铜抵罪,重回禁中,而后再书朱雀阙,暗行苦肉计,换来少帝信任。
为求乱世偷生,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行事狠绝,心计百出,谨小慎微又胆大包天。万物皆可弃,无有不能舍。“揆其奸心,无所不为”。
刘备扪心自问。若换作自己,能否如,何进、张让这般,跌跌撞撞,苟活于世。
史家惜墨如金。寥寥数笔,道尽生平。然设身处地,活在当下。方知,宦官、外戚,之所以能傍树而生,屹立不倒。皆有异于常人之处。绝非泛泛之辈。
切莫小觑天下奸雄。
毋论忠奸,摒弃好恶。每个人都拼尽全力的活着。奔走浪迹于天地烘炉之中。为己、为家、为苍生,为天下。倾其所有,拼尽全力。无数人生悲喜,汇聚成世间百态。栩栩如生之鲜活,皆湮没于历史长河,消失于后人记忆。可惜可叹。
洛阳三郭一邙。
东有金水小市,西有十里函园。陇右特产及蓟国名产,源源不断贩来。持续不断为帝都输血。少帝改元,民心始安。
随白波、黑山及豫州黄巾,先后覆灭。关东大地,终得休养生息。累累白骨,为雨后青苗所盖。血肉犁为丰镐。汝南、颍川二郡及徐豫七国,大兴屯田。以大河为界。河北、河南,大局皆定。不出十载,待少帝元服时,天下得安。帝国中兴在望。
天灾之后,必兴人祸。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言尽于此。
春末夏初,花红柳绿。
蓟国稻作伊始。
诸王子公主,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月初大朝,右相奏报:今季,国民当破千万,满四百城,圩田一百五十万顷。
一国之力,江山半壁。
幽冀二州,合计有民一千万口。大河以南数州,亦只有口千万。或有千万“隐户”,被宗贼豢养。另有陇右羌氐诸胡,五百万口。南中、荆南、岭南,三南蛮夷百越,亦不下五百万。
西域都护府,二十城,不算五十五国,人口已破二百万。有精兵十万。其中诸国联军五万,都护府军五万。
陇右驻军,虽不见涨。然牢城羌户,只需一声令下,便可披甲上马。十日内,大震关下,集五十万陇右轻骑,亦不在话下。
再加漠北没鹿回部,及大漠南北十二姓六氏鲜卑。
不算不知道。蓟王已能组百万联军。
只需不遇诸如“官渡”“赤壁”之“剧情杀”。待天下有变,兴百万仁义之师,一举定乾坤。当易如反掌耳。
宋奇轻车出洛。连平六县。为舞阳君及五长公主取食。六县各有屯民过万户。正筑城造楼,修路圩田。书报洛阳,满城皆惊。时至今日,方知金市子钱家之手眼通天。须知,今汉租赋,乃定额征收。无论丰歉灾异,即便是颗粒无收,亦足额缴纳。当然,郡县若遭大灾,自可上疏陈情。陛下酌情减免。然天灾人祸,常杯水车薪。
子钱家,与五县主所签“租县券”,亦是比照先前食俸,以两汉五铢,足年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