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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晃晃的光很烈,南镜舔了下嘴唇,他甩着小短手,在光线下下意识回头,这是很偏向南方的夏季,非常潮湿,湿淋淋的水汽几乎要侵入人的身体,呼吸不畅甚至呼口气都觉得会蒸发。
南镜透色的眼珠看到了越走越近的那个人,一身灰色的扣紧了扣子到最上面的老旧西服,一双皲裂纹路的黑色皮鞋,的确良的灰色西裤,是饱经风霜的深刻面容,眼皮耸拉着,走到他近前,看着南镜叹口气喃喃道:“是缺了魂的痴傻,还这么小,唉。”
眼眶酸痛,但是南镜没有流下泪,他以前疑惑过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法流泪,现在他清楚了,因为他是一颗灵珠,哪来的眼泪。
老人蹲下抱起南镜,很不熟练拍拍南镜的肩膀:“没事啊没事,有我口饭吃就有你口饭吃。”
南镜已经没有功夫去想什么谢翊什么云珏,他再次体验自己的过去,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他这次被云珏拉进来的只是回忆,所以回忆深刻的地方才会再经历一遍,而不深刻的地方直接会跳过。
这个时候南镜甚至开始恨自己为什么回忆深刻的地方那么少。
老头子叫温升,是个云游四方的道士,南镜总是听老头子说当初他本来是能够飞升得道的,结果等到要飞升的时候才发现天界没了,挨了一顿雷劈,损了大半修为,还没能飞升。
南镜总以为老头子在胡说骗小孩,现在才知道老头子说得是对的。
跟在老头子身边的十多年,南镜从来没觉得苦过,哪怕他们经常为南镜的学费发愁,吃烧鸡要等到过年过节才有,南镜也觉得幸福。
有段时间南镜生病,老头子求了之前的亲戚让南镜暂住,然后消失两个月后,老头子拿着串着五颗铃铛的红绳再次走到南镜的面前,南镜几乎要哽咽出声,可是这段回忆里的南镜很小,他根本不懂,他甚至都没发现老头子手掌下方被刀刃划开的伤痕。
南镜听到自己稚嫩地说:“爷爷,我戴了这五颗铃铛就能活是吗?”
老头子笑眯了眼,满脸的褶皱都皱成一团,拍了拍南镜的头发,温和地说:“是啊。”
南镜现在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串铃铛在上一世的时候就被云珏抢走带进了坟墓里,而老头子为了这串能让他活命的铃铛,深入怨气之地,又东渡宝孤海,才拿了回来。
如果不是为了南镜,老头子本来可以活更长的时间的。
老头子走的那天,是南镜十六岁的时候,十六岁的南镜刚上高中没多久,成绩一般但是脑子还算活络,那天下午上的好像是音乐课,班主任走进来的时候,班里哀鸿遍野说音乐课又要被占用了。
十六岁的少男少女也就这点烦恼了。
但是南镜心有灵犀抬起头,他看到那个一向对自己态度一般的班主任复杂看着他说:“南镜同学,你出来一下,你家里人有事找你。”
南镜脑子“嗡”地一响,他用力的奔跑,背后音乐课老师弹唱的“长亭外,古道边”被他甩在身后,他用力地奔跑,怎么上出租车的已经不记得,他跑到县城里的医院,然后看到了医院里正在吐血的老头子。
老头子倒是接受良好,握住南镜的手说:“你好好生活,什么天道啊责任啊你别担。”
“那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操心的事。”
这个老头用尽一生去追求天道,散了大半修为也没能达成所愿,穷苦半生最后又捡了南镜这个大麻烦,最后却告诉自己养大的孩子说,别追寻天道过好自己的日子。
南镜眼眶通红,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很冷静地去找棺材铺和寿衣,鞠躬谢谢每个帮了他一把的人。
哪怕是修道者,最终也和常人一样。
用攒下的钱请了丧葬礼仪队,要下葬的前一晚,南镜规规矩矩在家里摆了仪式,在铁盆里烧了纸钱,他跟老头子看多了,做得尚算熟练。
跪在堂前一个人守灵,那天天气很冷,是要入冬的天气,这个破旧的老房子窗户还漏风,往常老头子肯定会管,但现在也无人去管了。
南镜眼眶通红跪在已经穿好寿衣的老头子前,明天就火化,火化后就进棺入土了,南镜心想真的好快,他甚至都来得及说道别的话,他安静地看着老头子的脸,老头子的脸了无生气是灰白的,那双摆在身边的手是僵硬的,再也不能抬起来拍他的头。
缩了下肩膀,南镜突然蹲下自己的身体,把肩膀塌下来,他竭力想要趴在老头子的垂在身侧的手下,让老头的掌心再碰一下他的头,固执懵懂得像个拱窝的小动物。
只是一下就好。
风雪裹着凉意猛地吹进来,南镜穿着很薄的冬衣条件反射缩了一下青涩的肩膀,灵堂里的白幔飘动,被压住的纸钱哗啦啦地响,这股风把铁盆里燃烧着的纸钱吹得火星爆开一瞬,又很快暗下去。
“叮……铃……”
一声铃铛脆响,缥缈得好似从远处传来的,随后,一只温热的手掌摸到了南镜的脑袋上,南镜一顿,他记得这次,当时他以为是幻觉,但还是蹭了蹭温热的手掌,然后抬起了头。
重返的南镜借着自己曾经的双眼,看到了不曾想到的场景,老头子半透明的魂魄就站在他的身边,温和悲伤地看着他,而在老头子的旁边,一身黑色装束的谢翊站着,谢翊敛着眸,那双修长玉质的手捏着老头子肉身的手掌,把手掌抬到了南镜的头上。
南镜眨了眨眼,他看到谢翊终是放下手,老头对着谢翊略点了点头,很快两人的身影消散了。
不管是当时毫不知情的南镜,还是现在重返知晓一切的南镜,通红的眼眶都滚落出热烫的液体。
虚空之中的谢翊手指顿了顿,南镜,居然流泪了。
命理真君在虚空中兴奋得大跳,对着旁边的谢翊说:“酆都大帝,灵珠竟然真的生了情感,您当时选择不以人的身份陪在他身边,确实是正确的选择。”
“当时您说不作为人存在于灵珠身旁,而只是以看不到的仙体注视着灵珠,我还以为您只是不耐烦,但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效。”
“没有所谓正确的选择,”谢翊从虚空,看着南镜那张鼻尖都哭红了茫然的脸,淡声道:“这是属于南镜的一切,任何神都没资格左右。”
十六岁的南镜辍学去找铃铛,当时南镜以为自己孤身一人,现在重新回到这段记忆的南镜,却在自己的身旁看到了谢翊,或者说是,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谢翊。
南镜:?
第86章 滇南虫尸
谢翊总是会跟在南镜的身旁; 但也不是一直跟在南镜的旁边。
南镜大概算了算,每次待一个多月,谢翊就会离开一阵; 应该是处理一些事; 过半个多月就又会过来。
谢翊呆在南镜旁边; 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因为受限于曾经自己的身体的活动范围,南镜只是大概知道谢翊在自己洗漱睡着的时候会坐在一旁翻些书。
有时候冬季; 南镜在破旧的出租屋里冷得辗转反侧; 谢翊会把自己身上的黑色袍子盖在南镜的身上,南镜心想,难怪自己当时冬季总是觉得出租屋里忽冷忽热的。
南镜有段时间在甜品店打工; 那是一个有很大橱窗玻璃的甜品店; 南镜彼时已经十八岁; 日子过得稍微好点了,他能够租好点出租屋; 冬季也会给自己买电暖器。
甜品店的工作也不是很累,南镜那时候个头窜到了接近一米八; 少年人穿着甜品店统一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制服; 围着暖咖啡的格子围裙; 认真地给泡芙挤奶油,那张脸渐渐张开,精致的眉目初现,白皙的脸上经常没什么表情; 那双透色的眸子映照暖光却显得格外温暖。
就这张脸都能吸引不少人走近甜品店。
附近大学多; 总有些人来找南镜插科打诨要联系方式; 男的女的都有; 南镜不怎么懂这方面的事,于是总会格外认真地解释自己的手机很老式没有微信这回事,搞得一众年轻男女更是喜欢他。
店长也对南镜颇有照拂,会让南镜进后厨学着做些糕点和甜品,南镜在这方面也有些天赋,学起来特别快,做得糕点又漂亮又好吃,店长满意得几乎要收他为徒,给南镜的工资也是一涨再涨。
因为这段记忆比较轻松愉悦,南镜的回忆也比较清晰。
也就这年的冬季,快到过年的时候,天上下了雪。
南镜是被遗弃的小孩,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但是南镜小时候看其他孩子过生日有蛋糕,就也想过生日,那会儿是冬天,老头子估计也穷,就指着天说等到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就给你过生日。
南镜就眼巴巴的等,结果南方那年冬天没有下雪,南镜等到天气热了也没等到,急得大哭,当晚老头子就给他买了个小蛋糕,第二年老头子冬天坐着绿皮火车把南镜带到了北方。
他俩一下车,就看到了好大一场雪,老头子赶紧带南镜去吃了奶油蛋糕和羊肉汤,说这就算过生日了啊,长大一岁可不能哭鼻子了。
这天下雪了,南镜就决定吃顿好的,他扫了辆共享单车骑着车逛自己经常上班走过的路,路上很多卖吃食的店铺南镜都没进去过。
南镜选的第一家店铺,是一家卖烧鸡的,这是南镜和老头子都爱吃的,一只烧鸡要五十多块,南镜只有过节的时候才会买,买完烧鸡,南镜就去了一家卖酥肉小馅饼的店铺,这家店铺还搭着卖些糖水。
闻着满屋子的牛奶香味,南镜忍不住买了一碗双皮奶,打开烧鸡,再坐下来吃一勺双皮奶。
现在十八岁的南镜以为自己在一个人过生日,但是二十岁回到这段记忆的南镜,能看到在自己的对面坐着一个谢翊。
谢翊坐在对面的座位上,他身高很高,坐在那儿显得有点局促了,可是谢翊并不在意,他只是撑着额头看着南镜手边的……双皮奶。
南镜:……